幼年里,每到暑假,家里总绕不开的两场收割,便是玉米和稻谷。对我家乡的大多数农人而言,这两件大事,更是一年中唯二的盼望,它们不只关乎本年的实际收成,更牵引着明年的耕行计划。
在那如炎热一般漫长的假期里,夏天和秋天毫无边界,只要体察太阳晒人,我便统称为夏天。我和同龄人常常在流火一般的七月,顶着铺张暴烈的光照,在大人们鼾声渐起的午后悄然出门,穿林爬树捉果弄蝉,在葱茏绿荫的掩映中,和花鸟虫鱼结伴对抗头顶的盛夏。
倘若某天午后常聚的玩伴不告而别,那大抵他家便是提前迎来暑假的第一个农忙时节——收玉米。不消几日,在座的各位也都会相继参与到这场盛会中来,幽会一般的午后之约便不攻自散。
玉米成熟时节,往往是久晒少雨的晴天。收玉米用家乡话说叫“搬包谷”,这个灵性的“搬”字巧妙地总结了整个运作过程,只需涵盖三个步骤:一是将玉米棒子从玉米株上一条条地“搬”下来;再把土地里的玉米用器物一袋袋地“搬”回家,最后使玉米粒在玉米棒这个天然容器中一粒粒“搬”出去。
“搬包谷”那天,父亲和母亲通常都出门很早,他们都没有懒睡的习惯,往往是鸡鸣不过三声,便一人背起竹篓,一人扛着扁担,向着村中的自留地进发。乡间小路上草丛深邃,顺便也做了露珠的清扫者,先于晨曦抵达之前,在半梦半醒的村子里“搬”得头筹。
等我醒来,家中不见大人,而屋前腾扫干净的院坝上已斜躺了几座矮矮的玉米堆,自然明白了父母去处。于是舀来水、烧起火,往窗外望,村中别家的屋顶上也稀稀落落地冒起了炊烟,同龄伙伴的去向便也了然。日上三竿后,一锅稀饭我已做好,配上两道应季的简单小菜,赶往田地里唤回家人,顺便帮忙“搬”回剩余的玉米或者农具,在被金黄色玉米层层包围的院坝中,匆匆地“过个早”。
等到下午,挂着残余露水的玉米已被盛夏的体温烘干,一旦走近便有浓浓的谷物气息灌入鼻腔,好闻中带着一丝同农人一衣带水的亲近。玉米籽在光热的照拂下,黄得耀眼颗颗硬实,烘托出一股收获的气氛。一家人便在午后堂屋的阴凉中,放倒一条板凳,在上面两只“脚”上分别套一只鞋底纹路较深的解放鞋,由远及近来回摩擦,给玉米“搬家”,完成脱粒的部分。
“搬包谷”的过程,以我如今的视角看来,竟巧合地对应着人生的运行轨迹:第一个“搬”像人自母体中分娩;第二个“搬”似生命在人世中游离;第三个“搬”如个体从人格里独立。
玉米收完闲不过多时,便到了家乡稻谷入仓的八月。同七月的赤热千里不同,八月收稻时节,最怕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,农人反倒更喜艳阳天。
其实依我看来博冠体育,种庄稼倒不完全是看天吃饭,主人对它的付出与侍弄,均成正比地对应着庄稼的长势和收成,相邻的两块农田,各有千秋的比比皆是。但水稻这个物种有些特殊,纵然完成了应尽的努力,成败也还需看天气脸色,大有一种“天气之子”的架势。
因为直接关系着饭碗,家人们对它格外看重。育苗插秧、除草施肥、旱季雨季,每一个环节对应着一场忙活。纵然熬过此节,眼看收获在望母婴,稻谷垂垂欲滴,更加不能掉以轻心。
不同于“搬包谷”时说做就做的任性,割稻谷更像是一场密谋已久的举事。家中的老人们很早便看好了天气,必然选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;有别于“搬玉米”时的“孤军奋战”,割稻谷时必然呼朋唤友;这种家中大事,通常也是配有专门的人掌管炊事;晨起集聚共进早餐之后,一群人便戴起草帽搭着汗巾拿着镰刀,霍霍向稻田中走去……
童年的我在这个时节,多是做一些打杂择菜、端茶倒水的活计,不停地游走于厨房和田野之间,有大把碎片的时间,来目睹一道道菜如何从活生生到飘香上桌。也常常眼睁睁看着一块块稻田在谈笑间被收割至尽,平常垂垂而立的稻谷,被捆成把儿地平躺在秸秆残茬上抬头看天,接受日光的沐浴,其间偶尔有蜻蜓伫立。
吃过午饭,午休片刻,下午的重点是收稻谷。等太阳将多余的水分烘干,人们便将稻把儿用竹篾捆成垛,一挑挑地将其收到屋前,此时院坝中已分出人手用作打谷脱粒,只要太阳给力,不眨眼地晒个三两天,新谷即可一担担地搬进粮仓,八月的秋收就算告一段落,谷子便能打出白花花的新米来。
而就在这吹糠见米的时节,令农人头痛的“偏东雨”来了。“偏东雨”在我看来其实就是“午时雨”,前一秒还艳阳高照的天,等院坝中铺开待晒的粮食,农人们刚躺下歇息,一堆乌云便开始在头顶悄然聚拢,大雨眼看要瓢泼而下,所以通常我家有作物晾晒时,中午午睡也必定得有人留下“看天”。
某天我正在家中睡午觉,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疾呼:“打偏东了!”顿时村子里的应和声此起彼伏,每家每户都在赶着抢收粮食,我也快速从床上爬起,和窗外大颗大颗往下砸的雨滴拼速度,同家人一起将晒谷的活儿倒着做一次:用板耙把谷子刨拢,撮进箩兜,再一一抬进堂屋,还好当天晒得不多,得以在雨势变大之前收拾完毕。末了见邻居家还有作物未来得及抢收,整个院子的人都跑去一起帮忙,见雨势实在过大,索性从晒坝高处往低处铺拉薄膜,将粮食严严实实地盖住,只等暴雨过后再揭开继续晒。忙完身上衣物已经完全湿透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。
而不多时,明晃晃的阳光又笑嘻嘻地从乌云缝儿里钻了出来,世界重归晴朗,仿佛刚才不过是场玩笑。只有薄膜上密挂的水珠和村口涨潮的小河,哗啦啦地串联起夏天最后的闹热保姆。不消几次“偏东雨”,秋天便会悄然闪现上日历,闲散又忙碌的夏日也将随风而去。
时隔多年,又到一年夏收时节。某天我在上班路上又遇“偏东雨”,带了伞却依然被浇了个两脚湿,匆匆赶上了车。戴上耳机,午后的收音机刚好给我推送了一首歌,名字叫作《大雨带我逃亡》。我闭上眼举耳倾听,记忆中那水火不辞的夏日往事瞬间泉涌般奔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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